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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游库尔德斯坦见闻录(四)古波斯的荣耀 (2)_新闻资讯_爱游戏官网app登录入口-爱游戏官网最新版-爱游戏平台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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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游库尔德斯坦见闻录(四)古波斯的荣耀 (2)

发布时间:2024-11-23 12:43:55TAG: 新闻资讯 1 人浏览 来源:爱游戏官网app登录入口

  山地民族在物资上大都难以自给自足,相当依赖对外贸易。而部族跟外界的贸易在很大程度上都被族内有权势的大家族所垄断,他们是贸易的直接受益者,天然有动机要去维护好跟贸易对象的关系。在从前的旧西藏,的贵族亲英印,而康巴的贵族亲汉,说白了就是这一“贸易逻辑”决定的——跟谁做生意就亲谁,不然怎么叫“金主爸爸”呢?至于同一民族的其他部落,你不但给不了我好处,有时候还要跟我竞争,嘛跟你亲?

  因此山地民族内部太容易被利益分化,客观上其实挺难团结的,1944年有两个伊朗库尔德部落因为分赃不均打了起来,其中一个亲政府的部落跟吴三桂似的跑去德黑兰拉救兵,伊朗政府借机出动轻型坦克,一举把库尔德人给打服帖了,有效控制了大部分的库区——苏联占领的乌尔米湖西岸库区除外。而另一方的叛乱部落酋长见势不妙,立马逃去了伊拉克,成为了后来库尔德民族运动的火种。

  1946年3月2约定好的撤军大限到来后,苏联决定赖着不走。老毛子早已提前谋划布局,二战一结束就在现在伊朗的东西阿塞拜疆两省和乌尔米湖西岸和南岸的库区分别扶持了两个反巴列维政府的地方政党,成立了两个傀儡政权——阿塞拜疆自治共和国和马哈巴德共和国,前者首都位于大不里士,后者位于马哈巴德。然后呢,苏联以“安全形势”为由拒不撤兵。

  伊朗政府对此除了抗议无计可施,因自己如果去跟苏联硬刚,无异于以卵击石……正当他们眼睁睁看着北部领土无法收复时,没想到历史又重演了!伊朗再一次利用大国博弈保住了自己的主权。

  当世界上只有一个大国时,它或许可以无所顾忌地霸凌小国;但如果有两个甚至更多的大国势力,那么小国反而会有机会坐享渔翁之利——国际政治博弈这玩意儿,其复杂性和可能性都远超我们的想象。

  之前说过,伊朗能够保持独立是利用了英苏的矛盾。二战结束后,大英帝国已然是强弩之末,而苏联这个庞然大物却以胜利者的姿态崛起,引起了美国的警惕,决心要遏制苏联意识形态的扩张——于是美国立刻对苏联拒绝放弃伊朗领土这件事做出了反应。

  由于不想看到苏联影响力的扩大,美国于1946年1月在刚刚成立的联合国安理会提交了正式的抗议,要求苏联从伊朗领土撤出——这个议案通过后成为了联合国安理会的第2号决议(1号决议是成立召开军事委员会)。这次联合国决议具有历史意义,可拿来验证联合国的决议究竟有没有效力——后来的事实上,没啥效力。苏联虽然同意了决议,但把撤军的时间拖延了好几个星期,联合国对苏联的不配合一点办法也没有。

  苏联之所以同意撤军,一方面有来自美国的压力,另一方面他们的撤军绝非无条件——要把伊朗北部石油资源51%的所有权和事实上的控制权给苏联。伊朗为了稳住苏联,只好先签订了这个城下之盟;一年后就在美国的支持下废除了这个协议,不再听任苏联摆布。

  如今回顾这段历史,很多人把美国的介入视为“杜鲁门主义”(Truman Doctrine,二战之后美国在世界各地援助政权的外交政策)的前兆,以及美苏冷战的序曲。而我们则从中显而易见,在1979年伊朗革命之前,巴列维王朝的亲美政策更像是一种“生存之道”。在世界两极化的冷战时期,对于伊朗巴列维政府而言,美国不会觊觎自己的领土,北方虎视眈眈的苏联才是自己实实在在的威胁。生活在苏联阴影下的伊朗,就跟现在生活在俄罗斯阴影下的格鲁吉亚一样,必须找一个强大的靠山才不至于被阴影所吞噬……世界上大多数小国家,都是这样依靠站队才活下来的,其有限的人口和国土资源决定了再怎么努力也不有几率会成为叱咤风云的大国,只能按照小国的生存逻辑来处理国际关系。

  苏联红军撤出伊朗之后,傀儡政权马哈巴德共和国与阿塞拜疆自治共和国不甘心地想要垂死挣扎一番,相互签署了军事合作协议,约好了守望相助。然而阿塞拜疆省完全不是伊朗政府军的对手,很快就被伊朗收复;库尔德人凭借着山区作战的经验和地形优势负隅顽抗,通过伏击等战术取得了不少胜利,一时之间伊朗政府军拿他们还真没办法。

  但问题在于,没有了来自苏联的资金和补给、没有了阿塞拜疆的守望相助,唇亡齿寒的马哈巴德共和国打不起一场持久战,很快陷入了经济困境。我前面说到过伊朗库区对外有着很强的经济依赖,马哈巴德共和国事实上是由多个库尔德部落联盟组成的,其他部落之所以愿意支持马哈巴德归根结底是看钱的份上——苏联给他们援助了许多武器和物资,并大量收购库区出产的经济作物如烟草……这下金主爸爸没了,部落联盟的日子越来越难以为继,大家都开始埋怨带头大哥。经济危机直接引发人心不齐士气涣散,最后伊朗政府大部队开进马哈巴德时候,库尔德人甚至连有效的反击都组织不起来。

  马哈巴德共和国最主要的两位首领,一位是当地的部落首领卡齐(Qazi Muhammad,1893-1947),他在马哈巴德束手就擒,于1947年3月被绞死。而另一位是伊拉克库区巴尔赞(Barzan)部落的穆斯塔法·巴尔札尼(Mustafa Barzani,1903-1979),他带着几百名库尔德战士,突破重重阻截流亡到了苏联。

  话说这个巴尔赞部落,那可是库区赫赫有名的叛乱根据地,出了一大堆库尔德人叙事中的“民族英雄”,而这个出自于巴尔赞部落酋长家族的穆斯塔法·巴尔札尼更是库尔德历史上除了萨拉丁之外最具传奇性的人物——他三岁的时候就因为部落叛乱跟家人一起被关进监狱;他的爷爷、爸爸、一个哥哥都因为叛乱被奥斯曼帝国处决;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参加了哥哥的起义军,反抗英国对伊拉克库区的统治……

  巴尔赞部落之所以这么反骨,因为他们是改信了教苏菲派的雅兹迪人(Yazidis),长期被信奉逊尼派的奥斯曼帝国迫害,有时候还会被其他库尔德部落视为异端……

  我来名词解释一下:雅兹迪人是库尔德人的一个分支,他们与库尔德人同文同种,但信奉独特的雅兹迪教派——这种宗教起源于前琐罗亚斯德教时代的古代雅利安原始宗教,拥有种姓并只在同一种姓内部实行族内通婚;但又明显受到了教的影响、融合了一神教的教义。由于这个教派一般都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山区,不喜欢跟外人来往,因此些别有用心的人将其教义解读为“恶魔崇拜”、给他们扣上“魔鬼崇拜者”的帽子。极端的ISIS肆虐中东期间,曾对雅兹迪人进行过惨无人道的种族灭绝,数千名雅兹迪女性沦为ISIS的,超过50万雅兹迪人成为难民。

  巴尔赞部落尽管已经改信了苏菲派,终究是低人一等,长期遭受各种不平等待遇;然而他们没在压迫下屈服,而是选择奋起反抗。领导库尔德叛乱的巴尔赞部落让伊拉克的英国统治者很头疼,于是英国人采取了他们最擅长的

  “分而治之”策略,通过拉拢、扶持、煽动等手段,让周边的其他库尔德部落孤立、排挤巴尔赞部落,充分挑起了库尔德人的内部矛盾。在受到其他库尔德部落敌视的情况下,穆斯塔法·巴尔札尼带着约3000名巴尔札尼库尔德战士跑去了伊朗,加入了马哈巴德共和国的独立运动,成为了该政权最重要的军事力量。然而随着苏联援助的撤离、马哈巴德共和国陷入经济困境,这些占用紧张资源的“外来户”又一次遭到了伊朗库尔德人的敌视,寄人篱下的巴尔札尼们不得不再一次流亡……

  当然,巴尔札尼的故事到这里还远远没结束——穆斯塔法·巴尔札尼通过流亡积累了大量的政治资本,在伊拉克改朝换代之后王者归来,成为了伊拉克库区独立运动的领袖;巴尔赞部落五六代人持续一百多年争取独立的抗争、以及在萨达姆时代所经历的种族灭绝,使得巴尔札尼家族的声望在库尔德地区无人能及,他的儿子和孙子后来都当选了伊拉克库区的总统……这些故事将会等到本系列最后的伊拉克库区章节再给大家继续说完。

  马哈巴德共和国尽管只是一个短命的傀儡政权,但在库尔德人——尤其是伊拉克库区的库尔德人心目中却很有特殊的神圣地位,马哈巴德是他们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革命老区”,是巴尔札尼战斗过的地方,有史以来第一本的库尔德语教科书正是在马哈巴德共和国时期出现的。

  Hotel),在网上只有3.8的评分,房费两百多人民币一晚含早。虽然条件差强人意,但在没选的情况下也只好住下了。后来发现这家酒店早些年出过一桩事情——2015年的时候,有一位25岁的库尔德女服务员从酒店四楼阳台坠楼身亡,据说是为了从一名她的伊朗革命护卫队官员那里逃脱。伊朗革命护卫队在伊朗本来就恶名昭彰,加上受害者又是库尔德女性,顿时群情激奋引发了库尔德人的暴动。网上的新闻报道照片显示,我们住的这家酒店当时在暴动中被抗议民众给烧了……那场暴动开启了伊朗库尔德斯坦(Kurdish

  Democratic Party of Iran,KDPI)和伊朗革命护卫队的持续冲突——这个伊朗库民党正是1946年马哈巴德共和国时期成立的,同年巴尔札尼流亡导致了库民党的分裂。巴尔札尼那一支现在成了伊拉克库区的执政党,而伊朗的这一支却是苟延残喘,大部分时候只能躲在伊拉克库区。

  入住好酒店之后,我们打算在马哈巴德市区逛逛,了解一下当地的民生,搞点街头小吃和西瓜当晚餐,给了司机300万里亚尔让他自己吃去——由于我们路上的午饭总是吃得太晚太饱,在伊朗那几天没啥胃口吃晚饭,或是自己做饭,或是吃中午打包的剩饭,或是弄点小吃,一顿外面的正餐都没有吃过。

  在马哈巴德能看到很多人都穿着库尔德传统服饰——之前在迪亚巴尔克我拍到过几个穿着传统服饰的库尔德老人,但他们一来在外头套着世俗服装,二来坐在长凳上,所以绝对没注意到。库尔德传统男装的特点在于极为宽松肥大的裤腰和裤腿,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没有裤档”;他们会用一条宽大的腰带缠在腰间,腰带下面有很多褶子;上衣往往跟裤子是成套的,束在裤腰带里,看起来好像连体工装,但实际是分开的。之所以把裤子设计的那么肥大,据说是为了方便坐在地毯上;除此之外大部分库尔德男人都戴头巾,不同部落会有不同的式样,库尔德人彼此之间一看头巾就知道对方是哪个部落的。

  这种传统服装在土耳其库区之所以罕见,大概率是因为土耳其政府对库尔德文化的压制;然而在伊朗和伊拉克的库区,库尔德人不分男女,都很喜欢在日常生活中穿着自己的民族服饰,彰显着自我身份认同。

  正当我们在塔拉酒店对面的购物商场里了解民生,突然停电了。商场里没有应急照明,顿时陷入一片漆黑。那些商家的东西全都大喇喇摆在外面,要是有人趁这个黑灯瞎火的机会“零元购”,绝对可以全身而退。但我看到现场的秩序丝毫没有受一定的影响,大家很快打开手机的电筒,继续着先前的购物。

  对我来讲,这是一次相当魔幻的体验,我去过很多电力供应不稳定的地区,但大商场里晚上停电且没有应急电源这样的一种情况,还是头一次碰到。跑到马路上一看,全城的电都停了,连路灯都没了,反倒是我们住的塔拉酒店有自己的应急发电机,在一片漆黑中灯火通明。商场外的一些小摊贩也不受影响,因为他们的照明电源是接在电瓶上的。

  我们跟一群库尔德人一起,坐在路边小吃摊的棚屋里,尝了一份当地特色的土豆鸡蛋卷。做卷的是个穿着全套传统服饰的库尔德人,而这个土豆鸡蛋卷的做法也相当特别——先把土豆用火烤熟,剥去土豆皮、捣成土豆泥,加上盐、白煮蛋、黄油、香菜、香料粉趁热捏在一起,卷在烤麦饼里面……滋味惊艳到了我们,完全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食物竟会如此好吃!遗憾的是,离开马哈巴德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种小吃。

  ▲街对面就是我们住的酒店,也就是2015年被火烧过的酒店,有自己应急供电

  在马哈巴德周边,我们参观了距今有8000年历史的汉萨鲁遗址(Hansalu),以及公元前1000年左右在悬崖上凿成的法格哈拉崖墓(Faghragha

  Tomb)。这些遗迹都和库尔德人的先祖米底人有关,尤其悬崖上开凿石窟的崖墓形式乃是米底人的原创发明,后来被波斯人继承被发扬光大,很多波斯古代君主的墓葬都是崖墓。我得说伊朗高原的考古研究相对中东另外的地方有些滞后,在前乃至前琐罗亚斯德时代还有许多未解的历史谜团;假如不是因为跑来了这里,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遗址。

  我们在法格哈拉崖墓遇到一位带着妻子来此踩点的伊朗当地导游,大家萍水相逢聊了一阵,最后分别时与他们一起合影。林泉很注意地端正了一下自己头巾,生怕裹得不合伊朗的规范。没想到导游的妻子一把扯下自己的头巾,然后咧嘴一笑,无声地呐喊了一句——“去特么的头巾!”

  离开马哈巴德要去的下一站,是我早在去伊朗之前就想好了的,甚至能够说是此行伊朗库区期望值最高的一个地方——霍拉曼(Hawraman,也拼写为Uraman乌拉曼、Avroman等)。

  霍拉曼可能是整个伊朗最牛逼的地方,比什么波斯波利斯、伊斯法罕都要牛逼多了,因为这地方就是一活化石。

  为啥这么说呢?考古证据显示,这地方有好几处旧石器时代遗址,自从四万多年前就已经有人类居住,发现了一些据信是尼安德特人或者早期智人制造的石器。假如你觉得旧石器时代遗迹不稀奇,那么接下去一个结论就很让人震惊了——当地的霍拉米人(Hawrami)很可能已在这里连续生活了长达5000年——也就是说人家一个民族的定居史,相当于咱们整个中华文明的历史。这种情况在历史上相当罕见,五千年前的古埃及人、苏美尔人、古印度人现在都早已不知所踪;五千年前在中原地区生活的华夏先祖,也没有一条连贯的线索可以追溯,谁能拿出证据验证自己是二里头文化的直系后裔?

  人家之所以敢说霍拉米人在这里定居了五千年,是拿得出证据的。霍拉曼的一系列考古遗址具有连贯的证据链,涵盖了旧石器、新石器、铜石并用、铁器等多个时代;有一处极其罕见的露天铭文,是公元前8世纪新亚述帝国入侵此地时刻下的;阿契美尼德帝国和萨珊帝国都曾在文献中提到过霍拉曼这个区域部落的定居情况。

  在语言学方面,霍拉米人所说的霍拉米库尔德语保留了印欧语系西北伊朗语支的许多古老词汇和语法结构,在当地独立发展了很久。Hawraman这个地名的词源,根据琐罗亚斯德教经典《阿维斯塔》(Avesta),可以解释为“太阳之地”(Howr太阳),或者“阿胡拉之地”——阿胡拉·玛兹达(Ahura Mazda)是琐罗亚斯德教中的至高主神。在教出现之前,霍拉曼地区曾是琐罗亚斯德教的重要朝圣地。

  在人类学方面,霍拉米人的社会结构、文化习俗和生活方式,都和其他库尔德部落显著不同,保留了许多古老独特的文化传统和习俗,显示出了长期独立发展的特点。遗传学方面,通过对霍拉米人进行分子人类学基因分析,也显示出他们已在这一地区定居了相当长的时间。

  各学科的相互佐证,令我对霍拉曼的悠久历史非常着迷,迫不及待要去看看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从马哈巴德往南有两条路可以通往霍拉曼,一条沿着两伊边境的山区走,会途径口岸城市马里万(Marivan);另一条路取道萨南达季(Sanandaj),距离稍微远一点但路况更好。我显然更倾向沿着边境走,于是又一头扎进了扎格罗斯山脉。

  我2016年来伊朗那次,主要在东部的平原,九月底的天气十分炎热——我心想不都说伊朗是高原吗?怎么一点高原的样子也没有?这次深入扎格罗斯山脉的伊朗之旅才终于有了高原的感觉。

  我们在扎格罗斯的东麓,向西面的两伊边境望去,积雪皑皑的扎格罗斯山脉像一堵巨大的高墙一样将伊朗和伊拉克的库区隔开。这堵高墙足以形成封闭的山区割据势力、足以阻碍整个库区的经济文化一体化,却不足以完全切断两边的联系……多少年来,库尔德叛乱分子无数次翻越这堵高墙寻求庇护——伊朗政府打压的时候就逃去伊拉克,伊拉克政府围堵的时候又逃到伊朗……

  我们很快离开西阿塞拜疆省,郑重进入了伊朗的库尔德斯坦省。大家看,伊朗政府至少愿意给库尔德人单独设立一个省,大大方方承认这是库尔德人地方。从这就能够准确的看出伊朗虽然搞过一阵子“波斯化”,但对于抹除库尔德人身份认同绝不像土耳其那么丧心病狂,后来及时扭转了政策,大体上学会了尊重少数民族的身份认同,这就大大缓解了库尔德人的反叛心理,也减少了伊朗国内的民族矛盾。除了一些极端的、受境外支持的分离势力组织,大部分伊朗的库尔德人还是比较安于现状的。

  沿着扎格罗斯山脉这一段的两伊边界线特别长,但其边界划定方式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边界有时在山脊,有时在山谷,似乎没有一个特别确切的原则——之前走过的土耳其伊拉克边界也是类似的情况。在研究了库区边界形成的历史资料之后,我得以更深地理解了库尔德问题之所以难解的原因。

  我在《一文搞懂中印边界问题的前世今生》中曾经谈到过关于国家边界形成的问题,“现代国家边界”的概念其实是很晚才有的;在那之前,国家与国家之间,要么以某条河、某座山为界,要么索性把一整片不适宜居住、统治成本高昂的山区、荒漠、原始森林都划为模糊的“边境地带”,作为与邻国的“缓冲区”。

  在奥斯曼帝国和波斯帝国时期,虽然库区被划分在不同的行政区域,但边界的概念更多是模糊的势力范围;且地方自治程度很高,即便是帝国统治者也要通过当地的库尔德酋长来管理这一地区。这些酋长拥有很高的自治权,由他们控制着部落之间的敌对和友好关系,部落之间的往来只受部落关系的影响,几乎完全不受“行政区域边界”的影响。

  20世纪通过几个由西方国家主导、在现代国际法框架下签订的条约(最重要的包含1923年的《洛桑条约》、1937年的《阿拉克斯协定》、1975年的《阿尔及尔协定》等),使得土耳其、伊拉克、伊朗之间“现代意义的国家边界”得以划定,划定的时候除了要考虑地形地貌外,还应该要考虑利益的分配——比方说有些关键的资源区和战略高地,或者传统上有争议的地区,究竟要如何来平衡和协调……这些划界工作并不顺利,没有完全解决所有的争议,后来两伊战争的爆发跟两伊边界的争议存在一定关联。

  完成划界对于土耳其、伊拉克、伊朗这几个国家的政府来说当然有利于其边境的管理,但这对于祖祖辈辈生活在扎格罗斯山脉的库尔德人来说却是一场无妄之灾——莫名其妙地,他们就突然变成了土耳其人、伊拉克人、伊朗人。由于长期以来生活在部落社区体系中,库尔德人部落内部和部落之间的联系远比与中央政府的联系更紧密,而他们的身份认同也还停留在部落层面。

  在现代国界刚刚被划定的时候,库尔德人对其选择了无视,保持着日常传统的跨境流动;随着边界管理的加强、国家公民身份约束的加强,库尔德人受到的限制慢慢的变多,由此产生的矛盾冲突自然也慢慢变得多……在这种情况下,越是想要将库尔德人规范于国家的统一管理下,就会引发越大的反弹。从不同国家对库尔德人的治理现状来看,治库区其实就跟治水一样,只能疏不能堵——这个道理其实也适用于一切少数民族的治理政策。像伊朗库尔德人这样在“库尔德斯坦省”安居乐业,岂不强过迪亚巴克尔的土耳其库尔德人那样阳奉阴违同床异梦?

  我们去霍拉曼的一路上经过了两座积雪超过1米深的山口,海拔分别为2150米和2200米——不过路面上的雪早已被铲除,通行不受影响。这一段路尽管海拔不高,风光倒是有些像中国的青海,山上以草甸为主,树木相当稀疏,除了放牧和一些果园经济作物外,并不适合大规模农业耕种。当地乡村面貌总体来讲还比较贫困落后,我看他们的房屋包含了各种建材——天然石块、土坯砖、红砖、空心砖……新造的房子大都以的细钢梁钢柱为支撑,大部分外墙连水泥都没有,显然是出于成本的考虑。

  翻过第二座山口,就可以看到霍拉曼山谷——两边高耸的山脉中间夹着一座山谷,村庄层层叠叠建在陡峭的山坡上,村庄下方的坡地被开垦成了大片的梯田……平心而论,霍拉曼的村庄房屋并没有什么特别鲜明的“民族特色”,方正单调不起眼。这种类型的山谷在我们中国的云贵川随手就能找出一大把来,除了村庄建筑不如霍拉曼那么密集之外,梯田那还不是满谷满坑都是。

  但梯田这玩意儿在东南亚以外的地方就不那么常见了,这主要是因为人家不种水稻——通常只有水田才必须整成一级一级台阶状的梯田,其他旱地作物对土地的平整度要求并不高,没必要费劲儿搞成梯田;而且人家土地资源也不像我们这边那么紧张,假如这里不合适种那就直接换个地方好了……

  除非,这地方人口密度高、土地特别稀缺,需要通过梯田来提高土地的利用率和灌溉效率,同时防止水土流失——而霍拉曼恰恰就是这样的地方。

  根据霍拉米人从祖先那里获得的历史记忆,他们相信霍拉曼曾经是一座大城市,是当地部落联盟的宗教与政治中心,乃至王座的所在,受到广泛的崇拜——大家可以对比想象一下印加帝国的马丘比丘(Machu Picchu),霍拉曼在历史上可能相当于库尔德人的马丘比丘,不过这里肯定比马丘比丘规模要大,因为马丘比丘最多的时候也只有大约750名居民。

  我得说,霍拉曼的村庄聚落确实看起来有一种“城市化”的气象,不同于普通山村的松散布局,这里房屋的规模以及密集程度不太像是自然形成的,超出了一般自然村落所能够承载的极限。根据2016年的人口普查数据,霍拉曼地区的人口有8566人,但这一数据呈现出持续下降的趋势,比2006年时减少了2000人——终究有慢慢的变多的当地人还是想要离开这里,去外面的城市谋生。

  我发现吧,库尔德人普遍对于现代化和经济发展抱有一种矛盾的心态。一方面,他们非常看重自己的文化和身份认同——山区的农牧生活方式、手工艺和社会结构都是他们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库尔德人对这些传统有着强烈的情感联系,因为这是他们建立身份认同的纽带。

  比方说霍拉米人就是库尔德人中最为自己民间传统文化骄傲的一支,他们在外观上有着极高的辨识度——除了常规的库尔德传统服饰之外,霍拉米人还会穿一种叫做Kolabal的传统毛毡马甲,这种马甲的设计在全球范围内独一无二,双肩有两个夸张的漏斗状尖角,老实说我真不懂这种马甲好看在哪儿,活像把一个硬质的麻袋套在身上。审美独特的罗布对一路上各种东西都兴趣冷淡,没有想到他看到霍拉米人的马甲却是眼前一亮,嚷嚷着要带一件回去,但我们并没找到卖的地方。

  而在另一方面,现代化的吸引力又是如此的巨大——再顽固的守旧派也无法忽视对基础设施、医疗、教育的客观需求,因此即便是霍拉米库尔德人也不得不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寻找自己的平衡点。

  霍拉曼跟坎多万一样,已经成了伊朗当地知名的旅游景点,我们进山一路上看到许多旅游自驾车,十分担心会不会到了那里没地方住。网上完全查不到这地方的详细住宿信息,如此偏远山区只怕是好不到哪儿去。林泉对此尤其忐忑不安,一路上不靠谱的住宿条件已经让她身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而我最怕的是,万一霍拉曼的住宿都满了,还得连夜赶往别的地方……

  没想到霍拉曼找住宿出奇顺利,住进了一家两室两厅两卫带景观露台的新装修民宿酒店,四个人只要五百人民币左右,性价比很高,是我们在整个伊朗期间住过最好的地方(在整个三国行程里面也能排到第二)。路上碰到的那些旅游自驾车都是附近城市来这边一日游的,游完便打道回府,并不跟我们抢住宿资源——对伊朗人来说,自驾是最经济省钱的玩法,毕竟汽油约等于不要钱,但住宿要钱啊!

  然而一周前发生在马尔丁的情况重现了——我们刚到这个期望值极高的山城,就开始下暴雨,雨大得连出门都困难。大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在我们吃早饭的时候放晴了一小会儿,并且出现了一道彩虹!彩虹过后没有等来云开雾散,而是继续下雨……巧的是,那天就跟马尔丁一样,也赶上星期一,当地博物馆不开门,室内室外都逛不了。

  不得不说我们这趟简直跟山城犯冲,一路上造访的几座山城——马尔丁、哈卡里、霍拉曼——全都赶上大雨大雪,没机会深入探索,留下巨大的遗憾,下次换个季节还得再来。

  霍拉曼为何会有如此源远流长的历史并非偶然,因为这里已经属于地理意义上的“两河流域”。

  虽然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并未直接流经伊朗,但伊朗境内发源了几条底格里斯河的支流,霍拉曼所在的西尔万河(Sirwan)流域正是底格里斯河的一条重要支流,这条河最后会在巴格达城南汇入底格里斯河。我们后来在伊拉克旅行的时候,有相当长一段路都是沿着西尔万河走的——在伊拉克境内这条河也叫做迪亚拉河(Diyala)。古时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地区的居民,一定能沿着河找到这里,反之则亦然。霍拉曼无疑自古以来就跟两河平原有着贸易联络,故而才能发展出庞大的“山区城市”。

  ▲两河流域的水系图。画得不完整,漏了一些支流。霍拉曼位于途中“ZAGROS”字样处

  从霍拉曼出发往东南方向走,经过一个高落差的大下坡,就会下到西尔万河边的一座霍拉米人村落。再沿着河谷往前走没多远,是颇具争议的达利安水库(Daryan Dam)。伊朗修建这座水库的目的之一是为了和伊拉克争夺水资源——伊拉克早已在西尔万河下游修建了好几座大型水库,总库容为50亿立方米;于是伊朗也在上游规划了一座10亿立方米库容的水库,但由于修建水库会淹没大量历史古迹、沿岸村落,并导致其他生态问题,最后不得不将蓄水深度降低了整整50米,建成后的这座达利安水库库容只有4.4亿立方米。

  达利安水库蓄水区相当狭长,有一个地方修建了观景平台,我们见到很多游客在此驻足,于是也停下车看看这里到底有啥稀奇的东西。

  我们看到观景台边的山岩上有个洞,洞中的水沿着人工修建的引水渠被导流而出,像瀑布一样倾泻到水库中。我心想这不就是个引水的暗渠嘛,洞里面不就是一股山泉嘛,而伊朗人民却在纷纷站在前面留影,连我们的司机大叔也乐呵呵地去拍了张照……我们几个纷纷认为,肯定是因为伊朗另外的地方都太缺水了,人民群众平时见不着瀑布,所以连这种人工引水渠形成的小瀑布都能成为一道风景。

  回来复盘查资料的时候我才发现,不是伊朗人民没见识,而是我们没知识——那确实是条引水渠,但绝不是一条普通的引水渠!那里涌出的是曾经“世界上最短的河流”、霍拉米人的圣泉——卡尼比尔泉(Kani-Bil Spring)。

  在达利安水库修建之前,在这一个地区有一口天然的泉眼,泉水从山岩中涌出,每秒的流量高达3、4立方米;从泉眼到西尔万河的距离总长度仅15米,大致相当于三辆轿车头尾相连的长度,因此这条“卡尼比尔河”就被誉为了全世界最短的天然河流。

  卡尼比尔泉对于霍拉米人而言,有着重要的文化价值和宗教意义,然而水库的修建势必会完全将其淹没。于是当地政府及大坝的运营公司想出了一个脑洞大开的解决方案——他们在山体内的泉眼正上方钻了一口密封的竖井,然后用防水混凝土将整个泉眼外围封闭起来,逼迫泉水从竖井里往高处流,最后再从竖井上方的山体内通过引水渠导出……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看到的泉水流出的引水渠,至少比原来的泉眼高了好几十米,相当于人造了一个瀑布。

  达利安水库竣工于2015年,目前这套竖井引水系统看起来还算运作正常;但我觉得随着混凝土的侵蚀老化,再过若干年一定会出现渗水、漏水问题,无法维持内部的水压,水流慢慢的变小乃至最终消失……当然,水坝本身也有常规使用的寿命,说不定哪天水坝轰然倒塌、泉眼重见天日亦未可知……我相信泉眼存在的时间一定会比这座水坝长,在时间的伟大力量面前,这一切仅仅是人类的一场瞎折腾而已。